生活記事－－離開的智能 @ Annie's

我沒辦法問「為什麼你要這樣離開」
因為我知道如果可以選擇
你不會就這樣離開

環島到達台南的那一站
媽媽用訊息說「爸過世了，快回家」
趕回家聽妹妹形容事發現場的第一畫面
不敢想像妹妹跟媽媽經歷了多大　多可怕的衝擊

爸爸高大的身體放在屍袋裡面
到了靈堂禮儀社的人把爸爸著好西裝
平常行動能力很高的他任人擺放
把手跟頭調整到適合放在檯子上及置入冰櫃的位置

眼淚只能滑落
然後盯著爸爸　我不希望他有被我們害怕或是被拋下的感覺
雖然我知道人死去便不再有感覺

在靈堂的每天早上跟下午都去冰櫃旁邊跟爸爸說說話
就像後期相處的我們
像父女一般的互動

「你看你啦，現在媽媽有多傷心」
「不要擔心，我明天會來看你」
「你可不可以回來」

【關係】
爸爸的生長環境沒辦法讓他學會好好愛人
跟傳統的華人文化一樣
最能表達的情緒只有生氣
而我記得的只有害怕、充滿菸味的車子、陰晴不定的爸爸

在研究所畢業之前
甚至不曾好好看過他的臉
我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到底長什麼樣子
只有邊緣系統給我的焦慮跟恐慌　還有能逃多遠就逃多遠的生存本能
影響至今的自律神經失調

隨著我們都慢慢長大了
爸爸才開始練習好好愛
練習不要用憤怒的情緒面對與他相異的思維
練習不再用「命令」來試圖跟我相處
練習試著主動找我說話
練習聽我的想法跟意見
練習說愛我
練習在我回家時　把家裡的車子移動到別的地方，以方便我停車
練習在我必須回嘉義的時候　告訴我要注意安全
練習在我憤怒回嘴時，停下來，不爭執，但也不離開
練習幫忙家務

這有多不容易
一個不曾被父母用正確方式好好愛的孩子、傳統華人的男性角色
在六十歲之後必須自己認真學會這件事情
一直看在眼裡　也感動著
所以我也認真改變著
珍惜著可以相處的時光

就在這兩年
才真的開始可以當女兒，被照顧跟被疼惜
這對我來說是重要的矯正性經驗
對我的自我效能有很大的影響

但這可以當女兒的時段真的好短好短
短到我在想命運的安排是為什麼？
如果可以
真的好想要再多當爸爸的女兒一陣子

【影響】

記得國小的時候
在麥當勞遇到袋當勞叔叔在賣折成貴賓狗的氣球，一隻５０元
所得會捐給需要的小朋友

我開口問爸爸「可不可以借我錢，我回去再還你」，爸爸說好
於是我上前向麥當勞叔叔購買
麥當勞叔叔說今天的賣完了
我回去要把錢還給爸爸
爸爸說「這個五十元給你，因為你有心做這件事的，是值得鼓勵的」

我想這也是為我的「善意」種下一顆重要的種子
因為這是爸爸認同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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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國小在學校撿到一隻小雞
爸爸支持我不要讓小雞在外面流浪
小心翼翼的帶回家
然後送給有在養雞的鄰居（咦？我想最後可能是被吃掉了）

但這好像也不是唯一一隻拯救的小動物
我想這為我的「與生命親近」種下重要的種子
因為這是爸爸支持的一項行為

（至於因為太想養寵物，而撿了一堆蝸牛回家，最後在家裡面蝸牛大逃亡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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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在國小及幼稚園
全家在六日都會一起去爬山、開車到深山旅行
走路到西子灣看夕陽、運動

我記得山裡冰涼的空氣跟白白的霧氣、竹林搖曳的樣子
路邊遇到的小生物，隨手撿到的小石頭
橘橘黃黃的夕陽與海面，粉紅色的天空跟充滿海味的空氣

我想這跟我對於大自然的喜愛很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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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爸爸極度節省
卡片只准我們自己做
腳踏車壞了要學著自己修
拿既有的東西來創造新的東西
把舊有物品達到最大的價值使用

我想這與不得不學著靈活使用腦袋有很大的關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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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爸爸鼓勵我自由創作
爸爸也喜歡畫畫
記得幼稚園有一張作品叫做「我的媽媽」
怎麼看起來都歪七扭八的畫
爸爸稱讚得好像創世奇作一樣

大學時想要選填美術科系
爸爸說當興趣變成工作時就沒有那麼好玩了
於是現在的我才能把它當成休閒的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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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學開車的時候
爸爸說
「只要在開車的時候，無論如何視線都不可以離開前方」
「如果超速了就鑽到車群裡面，因為測速照相機就算拍下來了，也不能判斷哪一台超速」（恩湯阿恩湯）
「大車跟小車發生車禍的時候，在我們的文化裏面都會認為是大車的錯」
「要把車子當作工具，而不是整天惜命命的，它是工具」
「這台是舊車，刮到也沒有關係」
「絕對不能疲勞駕駛」

很多很多的零碎片段跟記憶
組成現在的一個我
一直都知道爸爸的意見對我來說是重要的

【相似】

喜歡大自然
喜歡獨自行動
喜歡藝術
對於生命及靈性感到興趣
愛好自由
喜歡創作
喜歡自己動手實作
喜歡囤積東西（簡稱囤積症）
喜歡欣賞美的事物
不自覺把自己逼到絕境

有趣的是媽媽跟爸爸有很多相異的地方（像是上述的東西）
而我的個性跟人格同時存在著媽媽跟爸爸的特質
於是形成一個矛盾的我

極度相似又極度相異的我與爸爸

【想像】

曾經在婚禮上想像著
如果我有自己的婚禮　在父親牽女兒上紅毯的那一刻
在父親跟女兒告別的那一刻
他一定不知道怎麼擁抱我
因為最後一次的擁抱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曾經想像自己如果有能力買房子
可以讓爸媽跟狗狗一起來我的住處
一起生活

【好險】

很慶幸這兩年的自己是單身的狀態
才有機會常常跟爸媽相處
一起在嘉義遊山玩水
到處走走晃晃

很慶幸在最後這幾年我也鼓起勇氣
調整關係　練習重新相處　修復關係

很感謝自己這兩年回嘉義前
都會特別上樓跟爸爸說再見
會陪爸爸在餐桌前多坐一下下